尼泊爾時間2018年5月14日8時26分、北京時間10時41分，69歲的“截肢勇士”夏伯渝登頂珠峰，成為中國殘疾人登頂珠峰第一人；長達43年的珠峰之夢終于圓夢。

10月1日，中華人民共和國建國69周年國慶當天，夏伯渝的大幅照片在紐約時代廣場納斯達克大屏幕滾動播出。挑戰(zhàn)人類極限、創(chuàng)造了生命奇跡的他，贏得了世界的尊敬與矚目。

1975年，從山腳下出發(fā)

43年前的那個5月，26歲的夏伯渝作為中國登山隊的突擊隊員，在8600米高度的營地堅守了兩天三夜，因為遭遇暴風雪在營地耗盡給養(yǎng)只好下撤。這是他第一次與珠峰結(jié)緣。

成為登山隊員對夏伯渝而言，純屬偶然。

進登山隊前，夏伯渝曾是體校的足球運動員，文革期間被招進工廠。1974年中國登山隊招收運動員提出可以免費體檢，好奇的夏伯渝便報了名，沒想到一下子就被選中。猶豫之間，得到了朋友們羨慕地祝賀，“那時候年輕虛榮心強，就決定去了”，轉(zhuǎn)年就趕上了攀登珠峰的光榮任務(wù)。

“珠穆朗瑪峰，當時只是我在地理書上學到的一個知識、一個地理位置，8848，只是一串數(shù)字”。登山前，夏伯渝的興趣還在足球上。

第一次登山?jīng)]有經(jīng)驗，只能跟著別人的腳印。走著走著，夏伯渝發(fā)現(xiàn)沒有腳印了。往前一看無法下腳，抬頭看去可見頂峰，但上面卻是巖石絕壁；往下一看，“哎呦！嚇得我轉(zhuǎn)身就趴在巖石上。什么叫萬丈深淵？烏云就在我的腳下，而且有無數(shù)的冰裂縫……”

趴了一會，夏伯渝從死亡的念頭中回轉(zhuǎn)過來，慢慢往前看，發(fā)現(xiàn)巖壁上有一條裂縫。他慢慢地挪到那條將有腳掌寬的裂縫上，像蚯蚓一樣地蠕動，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，終于爬到巖石壁上看到了山脊上的那條路，“哎呀，心里特別激動，我活了！”  

時至今天，夏伯渝回憶起這一段，依然慶幸自己當時沒有放棄才有了絕處逢生。“不管你遇到什么困難，不管你遇到什么打擊，永遠不要放棄，你不放棄，你就有希望。”

第二天，就在他們想要發(fā)起沖頂?shù)臅r候，風已經(jīng)大得邁不開步。在營地里等了兩天三夜，沒有了吃喝，連報話機都沒電了無法與大本營聯(lián)絡(luò)，只能下撤。

和四個藏族隊員下撤到7600米的時候，有一個隊員體力透支又丟失了睡袋；“我那時有個外號叫‘火神爺’，我不怕冷，就把我的睡袋讓給了他”，夏伯渝和衣睡了一夜。等撤回到大本營，他的登山鞋脫不下來。醫(yī)生剪開發(fā)現(xiàn)，他的腳已經(jīng)變成黑色。

1975年5月中旬，在被抬回北京治療途中，夏伯渝得知父親已在自己沖頂時去世，沒能給父親送終令他心如刀絞。幾天后，中國登山隊九勇士成功登頂珠穆朗瑪峰的消息傳來，在心情激動的同時，他卻被告知將要被截肢。

“一個國家隊運動員，一夜之間變成一個殘疾人，我怎么也接受不了。”想到自己在8600米都沒用一口氧氣、如果不是天氣原因完全可以登頂，夏伯渝心情特別復(fù)雜；沮喪、失落，五味雜陳。

“沒想到第一次登山就把我的腳凍掉了；但同樣是那一次，我也喜歡上了登山。那種刺激性冒險性挑戰(zhàn)性，很適合我當時的心態(tài)。”

在夢想植入的地方向上攀登

截肢之后，夏伯渝見慣了憐憫同情的目光、聽膩了悲情的安慰。難道真要在輪椅上度過后半生？他對未來一片茫然。

不久，一個來華科普假肢技術(shù)的德國專家告訴他，安上假肢不但可以像正常人一樣生活，而且可以繼續(xù)登山。“我特別希望聽到這樣的、鼓舞你的話，哪怕是假的我也相信是真的”。夏伯渝重新燃起了生命的希望。

等待假肢的日子，他把骨科牽引用的沙袋綁在腿上，躺著練舉腿、蹬腿，同時配合俯臥撐和仰臥起坐，練散了兩張床。3年后，夏伯渝終于安上了假肢，就是兩根鐵條帶著一圈皮子，底下是個木板，走起路來嘎嘎響。

剛裝上假肢，他就能站穩(wěn)邁步，“可以向我的夢想前進了”。盡管醫(yī)生不準他多動，夏伯渝還是天天運動，傷口破了就自己換藥。

恰好那時候有了殘疾人運動會。開始，夏伯渝并不愿意參加，因為不認可自己是殘疾人。但為了將來可以再登山，也為了帶動群體運動，這一參加就是20年。

最初，他的腳踝關(guān)節(jié)還在，在運動中殘端總是被磨破，“參賽時還要自己拿著紗布繃帶一大堆。”再后來，用過的假肢從木頭到玻璃鋼到碳纖維、鈦合金、硅膠套；驗證了中國假肢事業(yè)發(fā)展整個歷程的夏伯渝，因為要更換更適合的假肢，1993年又住院截肢一次，這一次失去了三分之一小腿。

“但是我一直在做著登山準備，我一直在為這個目標而奮斗。”

每天凌晨四點半，夏伯渝就開始了身體力量訓練，背上10公斤的沙袋練深蹲，150次一組，練10組；引體向上，10個一組，練10組；還有仰臥起坐、飛燕挺背、俯臥撐，全面鍛煉手臂、胸背、腰腹、臀部、大腿以及膝關(guān)節(jié)的肌肉。之后，每周三次騎車20公里登香山。這個訓練計劃幾十年未變。

大運動量的訓練，使假肢把腿磨破，因長期不愈合就發(fā)生了癌變。1996年，癌轉(zhuǎn)移到淋巴，夏伯渝的生命進入了倒計時。

“其實我不怕死，我在登山的過程中已經(jīng)和死神打過交道了。我惋惜的是，我這個夢想不能實現(xiàn)了，這么多年的努力白費，感到很可惜。但是后來我一想，我還活著，我就要為我的理想繼續(xù)去奮斗，去拼搏。”

夏伯渝說，當時病房里住了六個病人，每個床前都圍著幾個家屬，一天到晚哭哭啼啼。“我索性就回家不住院了，騎車回家，第二天再騎車回到醫(yī)院做化療。就這樣，二十多年過去了，我的癌癥沒有復(fù)發(fā)，我贏得了很多寶貴時間。”

2008年，作為奧運圣火傳遞的助威者，夏伯渝重回珠峰大本營。為了驗證一下假肢的適應(yīng)性和自己的體能，他試著登上了6178米的青海玉珠峰和7546米的新疆慕士塔格峰。夏伯渝知道，自己距離夢想越來越近了。

就在2011年他準備再次攀登慕士塔格峰、為攀登珠峰積蓄能量的時候，“領(lǐng)導(dǎo)說有意大利殘疾人攀巖世界錦標賽，重在參與，讓我參加”。

攀巖是年輕人的運動，那一年夏伯渝已62歲。“我抱著向年輕人學習的態(tài)度去了”。經(jīng)歷了兩個月超出常人想象的刻苦訓練，夏伯渝奪得了雙腿截肢項目男子組難度賽和速度賽兩項世界冠軍。那一年他獲得了體壇最高獎項“體壇風云人物獎”。

2014年，經(jīng)歷了39年漫長能量積蓄的夏伯渝決定再登珠峰。這一登就是連續(xù)三年，三次沖頂三次未遂。

2014年因為南坡雪崩，16位夏爾巴向?qū)в鲭y，尼泊爾政府取消了當年所有攀登珠峰的活動，夏伯渝被迫返回。

2015年，尼泊爾發(fā)生8.1級地震，地震引發(fā)的雪崩冰崩襲擊到大本營，很多帳篷都被沖上天了。一支22人的登山隊在地震中全部喪生。“因為我的帳篷位置比較好沒有被吹倒，幸免于難。”

2016年，是夏伯渝距離頂峰最近的一次——僅差94米，沒想到風雪突至。夏伯渝自認為體力尚可，“不管能不能下來，先上去再說”?？梢换仡^，看到了他的5個夏爾巴向?qū)?mdash;—他不敢和他們對視。“他們都才20歲出頭，我不能因為我的理想而罔顧他人的生命”；他做了“這一生中最難的選擇”：下撤。

打定了主意，夏伯渝一下子就垮了。67歲的他知道自己這一次選擇下撤，可能就是終生的遺憾了。體力透支的感覺瞬間撲來，走路很難保持平衡；靠著向?qū)娦兄?，他才在能見度不足一米的暴風雪中艱難地走下山。后來他得知，就在距離頂峰不足百米的地方，有6個人死于那場暴風雪。

2016年這次失敗的登頂還讓夏伯渝得了血栓住院治療，醫(yī)生告誡他從此與珠峰無緣。

山巔之上須仰視才見

“很多人都說，才差90多米，就等于上去啦！可我覺得還是不夠完美，我不想留下遺憾。”

夏伯渝說，妻子及其低調(diào)從來不讓提及，但說到此還是不能不提及。截肢后才相識結(jié)婚的妻子知道丈夫一生的夢想就是他生命的動力，因此一直是他登山的支持者鼓勵者。但是血栓之后，妻子終于下了禁令，“你不能再登，醫(yī)生不讓你登。”

醫(yī)生的理論是，血栓由寒冷和假肢擠壓造成，如果復(fù)發(fā)，對生命隨時是個威脅。

“那時候我就想，大夫的話不能不信也不能全信；不讓我登山，我就不能相信”。2017年開始，夏伯渝做了很多針對登山的訓練，“比如走戈壁啊、沙漠啊，攀登玉珠峰啊等等”，穿越騰格里沙漠，夏伯渝居然和常人一樣整整走了三天，堅持走完了一百多公里。為了強化體能，他干脆將運動量提升，由原來一周三次改為每天爬一趟香山。

夏伯渝做好了相關(guān)準備，又找醫(yī)生再做檢查。沒想到奇跡發(fā)生了：在他兩處主血管堵塞的地方，居然在旁邊都新生了一條小血管，小血管還和主血管通了、匯合了。醫(yī)生直呼奇怪，說“這樣的話，你還是可以再嘗試一下。”

于是，“她就給我買了一個銀色的小葫蘆，里面放了一個字條寫了四個字：平安歸來。這次登山的時候我天天都帶著。”

就在夏伯渝以為一切就緒的時候，沒想到又來了當頭一棒：突然收到了尼泊爾政府發(fā)布的不準許殘疾人登山的禁令！無腿志者夏伯渝仍未被擊倒，在朋友們的幫助下，他們以“歧視殘疾人”為由，通過世界人權(quán)組織和尼泊爾政府打官司。“沒想到我們打贏了！禁令取消了！這樣就掃清了我今年攀登珠峰的所有障礙。”

2018年3月31日，夏伯渝啟程奔赴尼泊爾，4月5日向珠峰南坡大本營進發(fā)，12號到達大本營。登珠峰是一個漫長的過程，期間要在大本營適應(yīng)，修整，拉練，等天氣。一般5月中下旬會出現(xiàn)登頂窗口期，整個過程大約兩個月的周期。

5月8日凌晨3點，夏伯渝第5次向著自己的夢想發(fā)起沖刺。雪崩地震暴風雪一次次讓他與夢想失之交臂，卻無法磨滅他走向世界之巔的夢想。他用微信發(fā)布了報道他登頂?shù)募磿r新聞《致敬堅持夢想的人》，自己寫了四個字：我已出發(fā)。

“這一次登頂其實比往次難度更大，”夏伯渝說，一路都是暴風雪。“從大本營出發(fā)那天雷電交加，讓人害怕，從來沒有在珠峰遇到這么大的雷電，而且全程都是暴風雪。”所幸位置較低，還能頂著上。到7900米的時候?qū)嵲跊]辦法，他們呆了兩天沒敢動。

5月14日，天氣晴好，夏伯渝終于登上了世界之巔，實現(xiàn)了43年來苦苦追尋的夢想，成為世界上最年長的成功登頂?shù)碾p腿截肢登山者。

“有人說我征服了珠峰，我說，是珠峰接納了我”。拼盡一生終于站在了珠峰最高處，夏伯渝說：“沒有什么特殊的感覺，就好像我應(yīng)該上來一樣。”

知父莫如子。在大本營等候父親、視父親為榜樣的夏登平說，“終于實現(xiàn)夢想了！他應(yīng)該有這么一個結(jié)果。每一次登頂沒成功，我都知道，他可能還得再去一趟。”

下撤途中，比登頂還要驚心動魄。夏伯渝的腿腫脹得無法與假肢吻合，假肢隨時都有可能丟落深淵。“有一段10分鐘的路，我走了三小時。”

5月17日，帶有嚴重凍傷的面頰和僵硬的手指，夏伯渝終于回到了大本營。

5月24日夏伯渝出院，27日就開始了與社會各界以及國內(nèi)外諸多新聞媒體的分享交流，核心的關(guān)鍵詞是：“夢想的力量”。夢想已經(jīng)實現(xiàn)的夏伯渝，卻并未就此歇息。

“三天走了81公里，前天剛回來”，10月17日，已是“世界古道聯(lián)盟”成員的夏伯渝對記者說。今年8月份他登了青海的玉珠峰、10月份走了戈壁、11月份還將再走古道，“還有人邀我去航海”……

生命不息挑戰(zhàn)不止；新的挑戰(zhàn)、新的夢想在夏伯渝的生命中才剛剛起步。